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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前路有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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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卿見過許多熊孩子,這種自我中心型的,她也接觸過不少。

在醫院裏得了絕癥的孩子,有時候會走向兩種極端,一種是乖巧伶俐聽話到你看見他的背影都會抽泣的那種;還有一種就是缺乏安全感總覺得所有東西都會沒有然而極度自我中心的那種。

顧卿不知道這個孩子的生活環境是什麽樣,但是他的這種觀念如果一直不改,只會變得越來越討人嫌,到最後沒有人能接受的地步。

他現在還小,還能原諒,大了以後,這種自我中心的偏執是改不過來的。

所以顧卿馬上板下了臉,“李釗,你為何覺得你哥哥一定會聽你的?”

李銳和李銘互視一眼,激動的雙手握拳。

來了來了,奶奶之怒!!!

“我在家裏時,他什麽都聽我的啊……”李釗理所當然地說道:“我娘說了,姨娘是我們家的奴婢,她生的兒子就是我們家的奴才,我們家的奴才,就是我的奴才,主子要奴才做什麽不是天經地義嗎?”

此話一說,李銳和李銘心裏也覺得他說的話沒錯。應該說,這是世人最正常的觀點。嫡母寬厚的人家,妾室和庶子過的可能好一點,但大部分人家,主母都是壓著妾室的,更別說妾室還有個沒有抱到主屋的兒子。

若不把他當奴婢和奴才看,說不定就真的爬到主母頭上去了。

顧卿不想和這孩子說什麽“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或者“奴才也是人”這樣的虛話。這裏是古代,不是她生活的現代,巨大的鴻溝就如同天塹一般提醒自己,這就是你現在的生活,這就是所有人的想法,你才是不對的。

但是,她就是想改變些什麽。

“如果,他不願意做奴才呢?”顧卿看著李釗,認真地說:“若是別人不願意做奴才,不甘心做奴才呢?李釗,這世上有許多人願意當奴才,還有人不得不當奴才,可是還有一部分人,是死都不會低頭的。”

“對於這種人,若你還把他當奴才看,你就會大吃一驚。”

“我不知道你以後能走的多遠,但是就目前來說,你兄長李鈞是你們家走的最遠的一個。一個甘心做奴才的人,是不會走這麽遠的。”顧卿又看了一眼李銘和李銳:“對於敢於反抗命運的人,我們要給予他尊重,不管結局如何。”

“你兄長不願意做奴才,所以他現在不是奴才了,你也不能再拿奴才去看他。藐視朝廷官員,是要被懲戒的。”顧卿摸了摸李釗的頭,“他現在不再是你家的奴才了,他是皇帝的臣子,是朝廷即將認命職位的任官。”

“因為他當了官,所以堂祖母家的人都要護著他了嗎?”李釗郁卒地說道:“就和我家一樣,因為我哥哥當了官,我祖母就叫姨娘單獨住一個院子,也不必織布了。”

“你不服氣嗎?”

李釗點了點頭。

“那你就去做比他還大的官。等你做了比他還大的官,你就會知道強要一個不願意當奴才的人去做奴才,會有多麽的可笑。”顧卿知道現在說什麽大道理李釗都聽不進去,某種觀念要形成不是一天造成的,相對的,要想動搖,也不是一天就能動搖的了的。

“堂祖母並不否認你的話。任何能通過自己的努力當上官的人,都是值得別人尊重的。”

顧卿陪著這孩子坐了一會兒,就要開始忙家中各種家事。李銘和李銳有眼色的拉著李釗去游他們家的宅子了,李釗被家中的堂親拉著,迷迷糊糊的在各個園子裏走,腦子裏一直就在想著顧卿的話。

“如果他不願意做奴才呢?如果他不甘心做奴才呢?”

他不願意就能不做嗎?他就是奴才啊!

申時剛過沒多久,門口的家人來報,李鈞已經回來了,正在往西園他們這裏在走,李銘和李銳都大喜過望地往他的方向去迎,待回頭一看李釗還站在那裏不動,李銘立刻跑回去,拉著他的手就往門口走。

李鈞並不是聖人,他在家中時,有過許多次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時刻,當初他拼命讀書,也是因為想要擺脫這樣的生活,讓嫡母看看,其實他並不在乎什麽家業、什麽財產的。

而對於這個弟弟,他的感情非常覆雜。

李釗很小的時候,也是很可愛的。也會軟軟地叫他“哥哥”,然後叫他做這個做那個,就和現在的李銘一般。但自從他開始能夠理解自己這個“哥哥”代表什麽以後,就漸漸從憤怒到鄙夷,再從鄙夷到輕視,若是其他人,這時候就退避三舍了……

可是他退不掉。

因為他越上進,越優秀,就會有所有人告訴李釗

——“你看,你哥哥這麽努力,就是為了以後搶你的一切的!“

但他不想因為證明自己不在乎,就自暴自棄。

所以他是一直在各種矛盾的心態間長大的,對於這個弟弟,也只能盡量表現出容忍和退讓的一面,來表示自己其實不想爭任何東西的態度。

聽見嫡母說為了孩子也能考取功名所以送上京,他其實是不太信的。他的嫡母是一個小世族的嫡女,但是戰亂時家破人亡,死的就剩她和她的寡母,家中原本為三個女兒準備的嫁妝和家中的財產,當年都當做陪嫁擡入了他家。

他爹曾經和他說過,他娘嫁進他家來,就是怕家中親戚分了他家的財產,借著當年堂祖李碩的勢,進了他家的。當年堂祖父去提親,卻是因為和她的父親在軍中有舊,怕她孤女被欺,才讓媒人上的門,並不是看重她家的嫁妝。

但是這種事,嫡母是不信的,她已經被要來欺負她家孤兒寡母的那些嘴臉弄的渾身是刺,對爹也一直是熱嘲冷諷。

因為那份身家和出身,所以嫡母在府裏,其實是不需要仰仗任何人的,她的嫁妝,可以讓他爹在他面前閉嘴。而她的出身,是可以睥睨所有人的。

只有他和他的娘,是嫡母一生最大的汙點。是讓她無法在妯娌間昂然仰頭的惡因。

在這一點上,他母親確實是有錯的,所以他也就一直忍耐著。

畢竟嫡母只是性格古怪,卻不惡毒,也從來沒有害過他。

只這一點,他就萬分感激。

李鈞跨進西園的垂花門,只見李銳領先,帶著李銘和自己的弟弟李釗過來了。

他扯出一個笑容,喊出聲來:“銳弟,銘弟,……弟弟。”

李釗的臉一下子皺了起來。最後一個喊他是什麽意思?是看不起自己嗎?

“恭喜恭喜,我們李家終於也出了個傳臚了,堂祖父和我祖父在天之靈看到了,還不知道有多高興呢!”李銳笑著地李鈞說著。當年他們家發跡走的是武功的路子,他爹雖然才學出眾,但是是直接授官的,可沒有經過考試這一關。

他真的是老李家這麽多代第一位科舉出身的子弟。

“僥幸僥幸,這殿試的題目我剛剛做過。”李鈞抓了抓頭。“要多謝齊先生和杜先生,明日我得去送些表禮才對。”

“這些你都不用操心,爹都已經給你準備好了。東西我讓下人送去你住的院子了,你自己看著送吧。”李釗出聲道:“姨娘叫我帶了兩雙鞋來,我娘說你現在是官老爺,要穿朝靴和皂靴,那鞋不送也罷。我後來偷偷把鞋子帶來了,你要謝謝我。”

哼,到時候官老爺穿粗布鞋,看別人不笑話死你!

李釗這話一說,李銳李銘和李鈞都感意外。因為這孩子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會特別做出這種好心舉動的人。

李鈞立刻就一臉感激地對著弟弟拱了拱手:“多謝弟弟操心,這真是意外驚喜。”

李釗像個大人那樣點了點頭。“我覺得雖然當官了,但不能就嫌棄以前穿過的鞋子不好了,你說是不是?”

“弟弟所言極是。”

唔,你覺得我說的對,那鞋子要記得穿啊!

李鈞被弟弟的好臉色哄的受寵若驚,恨不得擡頭看看天上是不是掉了紅雨。李銘跑到李鈞前後左右繞了一圈,嘖嘖稱奇道:

“也看不出你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啊,怎麽就得了二甲第一呢?看樣子這科舉不難,等我再讀兩年,我也考去,說不定還能拿個狀元回來讓我爹高興。”

李銘的話一出,幾人皆笑。

李銳和李銘帶著李鈞兄弟二人去看顧卿為李釗準備的院子。院子在西園的南邊,離李鈞住的地方較遠,倒靠著李銘的雲中小築,院子裏有兩間主房四間次房,仆房、角房、廚房皆有,就這樣還裝不下李釗帶來的下人,可見李釗帶了多少人來。

李鈞到了李釗的屋子,仔細細細的看過被子、墊褥的厚度,又前前後後看了一遍,沒有什麽不妥的,這才放心地說道:“祖母一向愛護小輩,怕是擔心我弟弟年紀小個頭小,這才準備了這張矮床……”

“你才個頭小!”個頭確實不高的李釗氣急敗壞道。

“我奶奶準備矮床才不是這個原因呢!”

媽蛋,我房間是矮床絕對不是這個原因!李銘把頭搖成撥浪鼓。

只有李銳在一旁將臉對著墻壁,不住竊笑。

李鈞不知道為什麽自己一句話會讓兩個弟弟都激動成這個樣子,只好不好意思的撓撓頭,不再多言了。

晚上,李茂沒有回府,顧卿在持雲院的宴飲廳擺了宴席,特地還叫人去錦繡院把方氏請了來。李銘聽說娘要來,飛快地跑到二門外去接。

“你堂嬸懷了身孕,在府裏養胎,所以不怎麽出來見人。你若有什麽瑣事,就直接讓你身邊的丫頭婆子來持雲院報,或者和你堂兄堂弟講。”顧卿笑著說道。

李釗點了點頭。

方氏在幾個丫頭婆子的擁簇下走了進來。李釗一看,這嬸母臉瘦的尖尖的,身材也瘦弱的很,只有那肚皮鼓得大大的挺了出來,連忙奔出來拜見。

生小孩是這麽艱難的事情嗎?是不是吃的都給小孩子吃掉了啊!

李釗一下子覺得自己的娘親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李銳、李鈞自過年以後,這還是第一次見方氏,尤其是李銳,在偏院裏曾經磕過頭說自己以後再也不認這個嬸嬸了,所以局面更加尷尬。

顧卿看到一家人變成這個樣子,心裏也實在是感慨。巫蠱之事之前,李銳對方氏還能維持面子上的客氣。如今方氏弄出巫蠱,後來李銳又知道方氏和他母親的死有關,雖然為了家裏的和諧不再計較了,可心裏總是有個疙瘩解不開的。

所以此時李銳只把頭扭到其他方向,梗著脖子站在那裏,她也能理解。

顧卿招招手,把方氏拉到了她自己身邊坐下,看了看方氏的臉色和眼睛,不太高興地說道:“晚上又不睡?你得顧惜自己的身子啊!”

“回老太太話,我現在月份大了,晚上起夜多,實在是睡不好。”其實方氏每夜都能見到張靜站在床頭,如今白天裏連醒著也漸漸能看到了,她才知道大嫂為所說的“我會一直看著你的”是怎麽回事。但她為了自己的兒子,以及肚子裏更小的孩子不受罪,一直都強忍著不說,只用起夜多來解釋。

好在她以前也懷過孕,李茂知道半夜不停起夜的是正常情況,不過大部分是最後一個月,問過胡家醫後他說有的孕婦月份小的時候就有這種情況了,李茂才放下心。

顧卿看了看方氏的肚子。

莫非這胎胎位不對,小孩正好壓了膀胱,晚上不停地把娘親的膀胱當球踢?那這方氏也太慘了一點吧?

顧卿伸出手去,摸了摸方氏的肚子。她雖然不是婦產科醫生,但婦產科也是待過的,基本的頭位還是摸的出來的。

方氏和所有小孩都莫名其妙的看著顧卿伸出手來在她肚子上摸來摸去。

咦?胎位是正的啊,頭在下面呢!

難道坐著摸所以摸不準?

“你等會用完飯別走,到我房裏去一下。”顧卿見所有人都像看著怪婆婆那樣看著她,連忙訕笑了一下。

“看見要有小孩子出生了比較激動,比較激動,呵呵……”

“我也喜歡摸娘親的肚子,有時候他會踢我呢!”李銘也露出缺了的牙齒喜滋滋地笑著。

見到奶奶對母親沒有表現出什麽厭惡的樣子,他也就放心了!

方氏如釋重負地笑了笑,耳邊卻傳來張靜幽幽地聲音。

“你以為老太太是原諒你了?不是的,老太太只是在關心你肚子裏的孩子。等你把孩子生下來,老太太會抱走你的孩子,再把你繼續關起來。那時候,你就會知道,你現在以為得到的一切,不過都是假象……”

方氏笑著的臉一僵,扭過頭來看了看。

張靜正站在李銳的身後,帶著嘲笑的表情看著她。

“你做下的孽,總是要還的。”

“你怎麽了?”顧卿拍了拍方氏的手。“怎麽手這麽涼?”

顧卿連忙對身邊的煙雲說道:“去給夫人倒一杯熱水來。”

“不用了,老太太。我這陣子手腳都是冰涼的。我已經習慣了。”

是啊,她已經習慣了。習慣了冷不防大嫂就會冒出來刺她一下。

方氏當做沒看見張靜,笑盈盈地把見面禮給了這個新來的堂侄,又問他吃的可好,住的可好。

這孩子馬上就要住在人家府上,自然是沒有一樣說不好的。

“你以為這孩子是尊敬你嗎?人家只是上京投奔你們家,所以想要巴結你。一旦他發現你根本就沒有管家的權利,又一直在錦繡院裏不出來,他就會無視你,當你只是個叫做‘嬸嬸’的詞眼而已。”張靜還是那副冷笑著的表情,“老太太請你來,可不是原諒你了,而是怕這個小孩子覺得自己不受重視,來了以後堂叔和堂嬸一個都沒來心裏不平。當初李鈞來,你可是出過面的,結果嫡堂侄來,你這個嬸母卻……”

‘夠了!’方氏捏緊了自己大腿上的裙子,在心裏厲喝道:

‘大嫂,你說過要讓我活的!’

“我沒說不讓你活啊。我這不是讓你好好的活著嗎?我還說過我會一直看著你,你忘了嗎?”張靜用雙手圈住自己的兒子,“我會好好看著你,你再也別想碰我兒子一根手指頭。你以為做錯事所有人都原諒你,就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的繼續了?”

“不是的,方婉。我說過的,僅憑任性,是無法撐過餘生的。”

方氏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大嫂就是要逼著自己精神失常,在大眾廣庭下失態,連忙低下頭拿起了碗,眼淚卻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坐在一旁的顧卿看著方氏對著李銳的方向望了半天,而李銳的眼神左支右閃,就是不肯跟方氏對上,甚至還故意和一旁的李鈞說話,當做看不見方氏……

然後方氏低下頭就掉了淚。

顧卿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在她心裏,一直是把方氏當做陌生的鄰家大姐這樣的身份來看的,就連李茂,她都覺得自己對他要更熟悉也對胃口一些。至少偶爾李茂賣的蠢,她覺得挺可愛的,而不是反感。

可這一刻,她是真的覺得方氏在改好,想要回頭的。

可是傷害已經造成,即使想要回頭,要做的還有很多啊。

顧卿夾起一筷子魚,放到了方氏的碗裏。

“多吃點魚和水果,對身體和孩子都有好處。別逼自己太緊,啊?”

方氏吸了吸鼻子,咽了口口水,點了點頭。

大嫂,我知道你不肯放過我。我丈夫得了你丈夫的爵位,我得了你國公夫人的誥命。我還能生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孩子,可是你永遠就只能躺在冰冷的墳墓裏了。你說了不會殺我,那你除了對我熱嘲冷諷,還能做什麽呢?

若我自己不垮,你是擊不垮我的。我會證明給你看,我確實是想要改好,也會好好照顧你的兒子。等你放心了以後,你就能安心走了吧?

我等你走的那一天。

張靜冷哼了一聲,慢慢地消失了。

見張靜消失了,方氏強撐的堅強一下子卸了下來,幾乎連碗都拿不住了。

她強顏歡笑著吃完了這頓飯,又陪著顧卿一起送走了三個孩子,這才跟著婆婆回了她的臥室。

顧卿讓她躺在床上,對著她的肚子四處摸,又按壓了幾下。方氏很害怕,因為她完全不知道顧卿在幹什麽。

‘唔,胎位正的很啊。這方氏這麽糟蹋身子,又不怎麽走動,胎位還這麽正常,這只能說真是運氣了。就不知道胎心音是怎麽樣的。實在不行,回頭叫家裏工匠做個專門聽胎音的木聽筒得了。’

顧卿收回手,笑著對方氏說道:“你府中的胎兒位置很正,頭在下面,到了月份,應該很容易生下來。我知道一個法子能聽到孩子的心跳,回頭我想想辦法,把那器械做出來,到時候再幫你聽聽。”

方氏聽婆婆說自己的胎位非常正常,難掩激動的表情。

“老太太您說的是真的?”

但凡婦女生產,最怕就是胎位不正,最後孩子卡在下面,一屍兩命。她婆婆說的這麽斬釘截鐵,她的心裏就像放下了一塊大石。

她一直覺得自己前幾個月那麽糟蹋孩子,這孩子一定是不好的。

“唔,但是胎位也是會變的。你沒事要多走動走動,不然小孩容易掉過頭來。”顧卿也不敢打包票一直就是這個胎位,“以後我每半個月去你這裏一次,臨盆前一個月你就住在我的持雲院裏吧。”

若說接生,她也會啊。由她看著,就算穩婆不靠譜,也好歹有個保障。

“我們家的婆婆,什麽時候有這個本事了?”張靜出現在邱老太君那張床的床邊,將腦袋湊到方氏的旁邊,小小聲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她。是。騙。你。的。”

“她想安你的心。她怕你再作踐她孫子。她不信任你能照顧好孩子。方婉,你真可憐,連我們家婆婆這樣的老太太,你都哄不好,你說你做了這麽多年媳婦……”

“娘說的是,媳婦很高興,媳婦先謝過娘的關心了。”方氏牽了牽嘴角,“就是讓娘太勞神了。”

‘張靜,我現在不管別人在想什麽,我現在最不擔心的就是別人對我的好。老太太是什麽樣的人,也輪不到你來說。你也是她的媳婦,你難道忘了嗎?她對你比對我還好,可你怎麽對的他兒子?咱們都一樣,就不要再這樣比來比去了。’

張靜瞪了她一眼,帶著一陣怪笑消失了。

“不勞神不勞神。我每天坐在持雲院裏也挺無聊的。”顧卿見方氏沒有像以前那樣一口咬定她是要害她,反倒表現出非常信任她的樣子,也是驚喜莫名,連聲應承。

“那就這麽說了。我回頭就叫下人準備在這裏弄個產房。”

啊啊啊,她大顯身手的時候到了!

殺菌!消毒!嬰兒床!保溫箱!

小小小孫兒,等奶奶來接你!

方氏慢慢地撐著自己坐起身子。在顧卿和其他下人的攙扶下下了床,朝著屋外走去。

顧卿不放心方氏一個人回錦繡院,連忙叫了花嬤嬤和孫嬤嬤相送。

她穿過家中熟悉的各扇門,恍然間覺得這樣走過的情景,似乎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原來她可以在家中隨意走動,無論到了哪裏,所有的下人都會過來行禮,而如今她再這樣走動,就算是家中的老仆,也只是在原地對她略微彎了彎腰而已。

張靜有一句話說的是對的,他們看的不是她,而是一個叫“國公夫人”的詞眼兒而已。

“方婉,你以為他們不知道你做過什麽?過年時候鬧得那般大,你身邊的劉嬤嬤被捆了就再也沒送回來,你又被奪了管家的權,明眼人都能猜出來是怎麽回事。你想不想知道他們在這麽想?”張靜的聲音不知道從來傳來。

“那個在給月門挑燈的下人在想:‘哎呀,這不是做錯事被關起來的夫人嗎?聽說已經瘋了,怎麽能放瘋子出來亂走,不會打人吧?’……”

“那個剛才給你撩簾子的婆子在想:‘他們都說夫人想要害大少爺,結果被老太太知道關了起來,到底是不是真的?看不出夫人是這樣的蛇蠍心腸,以前還都誇她是和善人,原來都是假的,呸!”

張靜繪聲繪色的學著這些心裏的話,四周卻到處都看不到她的影子。

此時已經入夜,天色全黑,下人們挑著燈在前方引路,從燈上發出的光暈使得原本熟悉的景色都變成了一副詭異的模樣。而在前方向著沒有人的地方走去的下人們,突然看起來不像是活人在走,卻像是黃泉上引路之人。

所有人都沒有交談,只是盡快的在園子裏穿行著。花嬤嬤手裏拿著一個風燈,扭過頭來,顯現出一張陰森恐怖的臉,她幽幽地說道:

“夫人,你怎麽不走了?”

方氏頭暈目眩,覺得自己隨時都會倒下去。她的腳像是陷入了泥地裏,拔也拔不出來。更別說再繼續邁步了。

花嬤嬤關切地湊過身子來看她,方氏卻覺得花嬤嬤的臉從來都沒有這般可怖過。

她心裏在想什麽?是不是也覺得她很惡毒?她是不是一面關切地問候她,一邊伸出手來是想要推她?

她就這樣看著花嬤嬤伸出手來,慢慢地將手從她的肩膀上方穿過去……

她閉上眼睛,只能發出微弱的呻吟聲。

“夫人,起風了,鬥篷還是穿上吧。”花嬤嬤從方氏身後的下人手裏接過披風,順手給她披上,又嘆息著一語雙關地說道。

“夫人,無論怎麽樣,路還是要走的。不走,永遠也到不了家啊。”

方氏什麽話也聽不進去,她覺得所有人都在用一副幸災樂禍地表情看著她。

前面引路的下人依然像是黃泉的使者,她們為什麽不扭頭?她們是不是覺得扭過頭來不是人臉會嚇到她?

那條幽深地通往東園的路,也不再像是那條熟悉的路徑,而是會將人吞噬的黑暗入口。

方氏驚魂不定地看著前方,只覺得站在這裏是最安全的。

驀然間,那黑暗的遠處出現了一個亮點,那亮點不高,就這麽緩緩地移了過來。

方氏的瞳孔一下子縮的極小,幾乎要癱軟下去。

來的是誰?張靜?鬼差?

她說過不會要她命的!

“娘,你怎麽這麽慢?持雲院的回來的下人說你早就出來了。”舉著小燈籠出來找母親的李銘漸漸出現在她的眼前。

“我在房間裏等的急死啦,爹沒回來,你也沒回來。鈞堂兄和釗堂兄一起走了,哥哥說要去前面等爹……”

李銘看著一頭汗的娘,把手中的燈籠往旁邊的下人手裏一賽,趕緊跑過來抓住她東看西看了一圈。

“是頭痛嗎?還是肚子疼?”

方氏感覺兒子摸在她身上的手像是火焰一般的滾燙,將她整個人從冰冷絕望的幽冥中撈了出來。她反手抓過兒子的手,從他的身上汲取力量和勇氣,輕輕地搖了搖頭。

“都不是。娘太久沒走夜路,突然怕起黑了。”

李銘看著娘親,咧嘴一笑。

“娘,不怕,不是還有燈嗎?”

方氏點了點頭。

對啊,不是還有燈嗎。

西園,小跨院。

將弟弟送到了地方的李鈞,看了李釗一會兒,只擠出一聲“好好休息”,就要掉頭離去。

忽然,他覺得有什麽抓住了他的袖子,只好轉過頭看,看著他的弟弟。

李釗抓著他的袖子,猶豫半天,開口問道:

“你不喜歡做奴才嗎?”

李鈞聽到這個沒頭沒腦地問題,輕笑了出來。

“弟弟,我不是奴才。”

李釗嗖的放開了手,調頭就進了屋。

堂祖母說的不對,他的這位庶兄根本就不是不甘心做奴才。

他根本從來就沒有把自己當成過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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